“改革！我们要求改革！”这是自去年下半年以来，笔者从多位日本朋友那里听到的高频词汇，其中最大的抱怨一是物价，二是税收。
时至2025年中，日本民众对大米价格的忍耐已到极限：一边是米价比五年前涨了三倍，一边是前农林水产大臣（农相）江藤拓称自己“从不买米”装傻推脱。
后者在“失言”三天后去职。首相石破茂安排的继任者，是“改革派”小泉进次郎，安抚沸腾的民意。
26日NHK晚间新闻播出小泉的表态，大意是：以更强的紧迫感和危机意识，切实消除国民对大米价格的不安。 作者 图
这个时间点让小泉出马，石破茂的考虑显得十分微妙。
首先，7月参议院大选在即，执政党不能接受再次失败；其次，小泉进次郎和石破茂都有“改革派”人设，两人方向一致；第三，小泉出身于百年政治世家（其祖上三代入阁，其父为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），有着“更进一步”的资源和野心。
所以让小泉临危受命，一是两人合力“借米开刀”，革新政治、扳回民意；另一方面，也是找个“重点项目”为小泉“垫步”——此前小泉的政绩乏善可陈，如能过了这关，他离下任首相仅一步之遥，极有可能光宗耀祖、实现家族大满贯。
日本米价夸张到了什么程度？
官方数据显示，5公斤装大米的平均价格在5月初突破4268日元（约合人民币21元/斤），是去年的两倍、五年前的三倍。
“现在买米就像买奢侈品。”一位东京主妇在社交媒体上抱怨，另一位朋友则对笔者说自家“一个多月没吃米饭了”；随之而来的诈骗案件也层出不穷：有人“低价”网购了一袋白米，收到的却是墨镜。
大阪万代Mandai超市里仅出售少量“混合米”，价格约为人民币50元/450克。 作者 图
大米在日本一直属于战略保护产业，日本农产品自给率不高，但大米自给率维持在95%以上。对于今年大米涨价的原因，除了2023年夏季高温导致稻米减产外，很多人归咎为垄断了流通体系的日本农协（JA）。
这是一个“狠角色”。
日本农协诞生于二战后，致力于扶助日本农业复兴、保护农民权益，其间与执政党（主要是自民党）形成了紧密而复杂的关系：农协需要政策倾斜和保护，而自民党既需要农村票仓支持，也需要城市票仓。
这种共生与博弈关系，对日本的农业政策、政治格局、经济发展甚至外交政策都产生了深远影响，比如控制大米流通渠道、压制市场竞争、政府调控难以奏效、保护农民权益却不顾城市居民或国家宏观策略等，还有的农林部长卸任后会去农协任职。
所以在大米涨到天价之时，农林部长说自己“从不买米”，既像为自己不知米价高涨而推脱，又似乎炫耀有人给自家送米——在这节骨眼上无异于“何不食肉糜”，民意不炸才怪。
可以说，米价体现了日本政治“暗海区”的冰山一角，或者，成了石破茂内阁操刀改革的切入点。
米价、农协与选民
上任后，小泉做了几件事：
一、宣布将6月的米价降到2000日元/5公斤（约合人民币10元/斤）的时间线和心理价位。这是2024年米价飙涨前的价格，对民众心理有很强的安抚作用，也是前任官员从未提过的目标，能迅速产生标的效应(Goal Effect)；二、政府进一步释放库存大米；三、绕开农协主导的竞拍体系，改为定向或“自由合同”出售。
在日本，政府虽不能直接控制米价，但通过上述发放储备米、绕过农协竞拍等办法，或许能增加供给和自由定价。据日本共同社报道，小泉进次郎5月27日透露，已有30家企业申请购买政府通过“自由合同”投放的储备米，总量约15万吨。小泉27日晚在社交平台X发文介绍称，预计对部分商家最快将于29日交付储备米，6月初在门店上架销售。
这些政策并非小泉进次郎的突发奇想，他有过农政经验，也不是第一次与农协博弈。
2015年至2017年安倍晋三执政时期，他曾担任自民党农林部会长，当时日本政府专家会议出台激进的农业改革政策引发农协反弹，小泉全力斡旋但改革成果有限。
有媒体认为，当时改革并未改变农协“交易权力过大”的根本问题，也未给小泉带来耀眼政绩，因此不难理解如今他会着手彻底的变革，要对农协“削藩”了。
日本电视台播出小泉的新政举措。 作者 图
消费者态度也倾向于积极面。根据共同社的最新民意调查显示，近60%的民众认为小泉上任后米价将回落，35%的人不看好。而石破内阁的支持率较前周上升4.3个百分点至31.7%，反对率从55.1%降到了52.6%。
截至目前，小泉的政策利好尚未传导到消费端。笔者在大阪部分超市依然看不到大米，只有少量所谓“复合米”（混合杂粮米/糙米）出售，价格令人发指。
但这对石破茂来说已是好消息。很可能米价之战就是他“改革”的破局之笔，即使要与农协再战一轮也在所不惜。
数据显示，虽然农协对农村选民有很大影响力，但日本农业人口10年间减少了1/3，目前专业农户仅约110万人，占全国就业人口不到2%；而且老龄化严重，2023年农民平均年龄超67岁，35岁以下青年农民只占7%。
相比之下，对米价不满的主要是城市居民、上班族，人数更多、更年轻，也是石破茂希望以高效、廉政的口碑赢得的人群，而高调改革的小泉也正符合他的需要。
而对于小泉来说，“米价战”有胜无败，因为这是自己攀登首相龙门的“垫步石”。
晋级“摄关家”的绝好政治资本？
日本政坛有个词叫“摄关家”（编注：这个词原指日本平安时代世代担任摄政、关白官职的家族。下文的清华家、大臣家等原本也是指古代日本公卿贵族的门第等级），据说必须是世袭四代及以上国会议员，至少出过两代首相，比所谓“四世三公”还要显赫的家族。如历史上的藤原氏、现在的麻生家等。较低级分别是：清华家、大臣家、名家、羽林家、半家等等，体现出日本政圈世族延续的这一显着特征。
小泉家的前三代，分别担任过邮政大臣、防卫大臣、首相等，目前位列“清华家”首位，也是最有望升格“摄关家”的家族，由于哥哥孝太郎一心逐梦演艺圈，于是“压力”就给到了进次郎。
现年43岁的他，很早就被视为自民党新生代的代表人物之一，曾得到安倍晋三、森喜朗、菅义伟等多位大佬支持，遑论其父亲手中还有强大的资源。
2019年8月，小泉进次郎携妻子泷川雅美拜见时任首相安倍晋三。泷川雅美是一位法日混血主播，曾作为东京申奥大使参与陈述，用一口流利法语打动了奥组委。日媒当时评价说，安倍给小泉的新婚礼物是让他成为战后最年轻的内阁大臣。
去年自民党总裁选举中，他一度为热门候选人，跟石破茂既有竞争又有合作。有分析称，当时可能正是支持他的选票在二轮投票中转给石破，最终助其胜选。
比较尴尬的是，进次郎从政以来尚未有过突出政绩，此前还因某些“不太聪明”的言论被嘲笑，所以需要一场胜利证明自己。
如今石破投桃报李，把这块“垫步石”顺势送上。
如果能成功解决米价难题，无疑将是小泉政治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。不过从目前的经济层面看，日本通胀压力持续、日元贬值推高进口成本，米价短期内或难以大幅回落。因此他能否突破阻力、实现诺言，仍是未知数。
不管如何，改革气氛已经拉满。
对于石破茂来说，今年夏天参议院选举将是生死之战；而对于小泉这位“官四代”而言，米价危机既是挑战，也可能是他迈向权力巅峰的关键一跃。
（作者是前媒体人，现旅居日本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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